风小刀虽无文采,却能体会诗中所述情人阴阳两隔、从此只余菊香杳杳、黯然消魂的意境,他不禁心中生疑:“这儿究竟是哪里?是谁救了我?”
他伤势仍重,就扶着床柱、墙壁慢慢走到窗台前,往外一看,却是惊愕万分。
庭外一片灿灿流金,藕衫女子蒙着面纱优雅地坐于满园菊色中,凄婉的身影、炫目的金光逼得风小刀不敢直视,东篱居中缠绵缱绻的情景却是历历浮现心头。
两人就这么隔着窗口怔怔对望,女子轻唤道:“你不过来吗?”
风小刀沉缅许久,强压下心中波涛,才颤声问道:“你是谁?”
这一问,是鼓足勇气打破自己幻想,承认伊人已逝、此情不再。
女子低声道:“你为何不过来揭开我面纱、亲眼瞧瞧我是谁?”
风小刀道:“无论你是谁,谢谢你救我一命、妥善照顾我,最后,还弥补我心中遗憾,但我无以回报。”
女子柔声道:“风大哥,你不需回报我,是你赐予我重生,我愿意倾尽一生来抚慰你心中伤痕,让你也能重生。”
风小刀怅然道:“对不起,你不是她。”
女子道:“我会比她好。”
风小刀道:“在我心中,她是她、你是你,没有谁可以替代谁。”
女子一咬朱唇,道:“明日我再来看你。”
“大小姐!”
风小刀见女子要走,隔着门墙急喊道:“我师父死在魔头手里,他们就要祸害天下,剑阁得赶紧打铸荒尘刀,再迟就来不及了!”
公子蒻轻轻嗯了一声,并未答话。
风小刀拿出怀中的非烟雪囊,道:“不灭火种就在这里,现在万物齐备,请剑阁快点铸刀!”
他见公子蒻并不答应,更加恳切说道:“大小姐,算我求你,请你向阁主说情。”
公子蒻柔声道:“风大哥,你不需求我,你要什么,我都会给你办到。”
她微叹口气,才道:“其实爹爹早已研究过你的身形和刀法,你既擅长双刀,这荒尘刀也应该铸成一对儿才能合用,只要你和我一起闭关半个月,神刀就能大成。”
风小刀惊喜道:“原来如此,多谢你了,我也得去谢谢阁主。”
公子蒻道:“那倒不必,你曾派人送来七绝宝剑和三魂珠,无邪又送来喜爱命树的树根,爹爹研究这几项事物后,知道神刀有望铸成,欣喜无已,连着几夜赶写铸刀秘籍,最后油尽灯枯而逝了,此刻剑阁是由我作主。”
风小刀悲叹道:“原来连阁主也……大小姐需节哀、更要好好照顾自己,若有什么小刀能做的,我定会尽力帮忙。”
公子蒻道:“爹爹身子不好,这一步是迟早的事,幸好有你帮老人家完成心愿,他写完秘籍是含笑而去的,剑阁上下都很承你的情。”
风小刀点头道:“师父在天上也算多了个老友谈心。”
他想阁主已逝,不知公子蒻技艺如何,不放心地再次问道:“荒尘刀只需半个月就能铸成?”
公子蒻微笑道:“只要风大哥肯和我一起铸刀就成了,相信这是天运使然,魔界气数已尽!”
风小刀安了心,道:“好,我先回无间交办事情,就立刻回来。”
他急着想起身,却连走路都困难,想到结义大哥毫不留情地送自己一掌,心中实不胜唏嘘。
这一剎那,他脑海忽然闪过一个惊惧念头,两人相识结义以来,他虽然知道孤焰修为极高,却从未见识过其真正身手,这个大哥一直讳莫如深,应该是刻意隐瞒,不显露底细,直到这一掌才展现出魔君惊人的实力,魇主说得不错,没有荒尘刀,自己连半分胜算也没有!
公子蒻见风小刀太过逞强,安慰道:“不必着急,我早已派人通知无间,从现在起,我们只需专心铸刀就行了,你先好好休养。”
风小刀此刻特别挂念路潇遥,道:“多谢大小姐设想周到,但我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,完事后会尽快回来。”
公子蒻不悦道:“你若能四处奔波,为何不能走两步路过来我这儿?难道我们真要一直隔着门墙说话吗?”
风小刀不明白这大小姐为何突然又发火,委婉解释道:“前些日子我伤势还重,起不了身,现在我要离开,自然会过去向你道别。”
公子蒻沉默许久,才低声道:“我从偿愿谷医治回来,都还未卸下这纱巾,即使爹爹要看,我也不给看,因为……我真希望你是见到我恢复容貌的第一人,我……一直等着你,可是你为何就是不肯过来?你怕我吗?”
风小刀想到阁主临终前也不能见到爱女恢复容貌,是带着遗憾辞世,心中顿觉得公子蒻实在太任性,但听她语气十分委屈,这一切竟都是为了自己,又感慨无语,不知如何响应。
公子蒻却已越说越激动:“我知道你没有勇气!你怕见了我之后,就不再喜欢路姑娘了。”
她颤抖着手慢慢取下面纱,毫无掩饰地对着风小刀,轻声道:“难道你真要放弃我们重聚的机会吗?”
“重聚?”
面对菊仙歌的遗愿,风小刀再难压抑心中波涛,浑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,这张凄楚绝美的容颜曾经令他痴狂迷恋、沉沦难已,甚至九死而不悔。
伊人殇逝,内心那道伤痕既深刻又纠缠,他不敢剥离、甚至连碰触的勇气都没有,只能任由它痛苦地淌血,如今“她”又活生生地回到面前,自己究竟应该如何?
公子蒻满心期待两人欣喜重聚的情景,岂料风小刀居然不领情,她美丽的面容一时僵凝,许久才冷声道:“你伤势未愈,神志还不清楚,先歇息吧,现在的你,连剑阁都走不出去!”
说罢即掩了面纱离去。
风小刀颓然躺回床上,心中百感交集:“老天给我一个机会弥补遗憾,不就是让我好好珍惜?我怎能辜负『她』?”
这一夜,他辗转难眠,倘若拒绝这份情意,就拿不到荒尘刀,非但大仇不得报,再过不久魔军来犯,中州更会生灵涂炭,眼下局势,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,甚至在内心深处,他何尝不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寻回心中影子,好好爱护“她”。
外在的天下重担、内心的渴望挣扎、身体的创伤疼痛,都逼迫着他应该如何取舍才是最好的决定:“难道我和遥儿经历许多磨难,好容易走到这儿,仍要分开?但此后一生,我对着『她』,究竟当她是仙歌还是大小姐?难道我真要一直自欺欺人?”
他感到身心都十分疲累,几乎无法再坚持下去,更无法回答自己。
翌日,天才微明,公子蒻就来探望,却只坐在满园菊色里,没有出声打扰。
她静静凝望着窗纸上的人影,回想从前最消沉绝望的时候,是这个男子带来一丝温暖光明,她是真心想待他好,为何自己已万般委屈,他却不懂得珍惜。
高高在上的剑阁大小姐从来不讨好别人,日复一日,两人隔着门墙相对无言,偶尔客气疏离的问候,却只越来越陌生、越来越遥远。
风小刀恢复许多,就急着收拾包袱离去。公子蒻在窗外瞧见,慌急道:“你去哪儿?没有荒尘刀,你是去送死!”
风小刀问道:“那么剑阁肯为天下苍生铸刀吗?”
公子蒻道:“我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,我只会为你铸刀。”
风小刀道:“多谢大小姐这段日子的悉心照顾,小刀告辞了。”